来源:《大学人文讲义》,复旦大学出版社,2008.
夏中义教授
同学们,你们今年读大一,我给你们讲讲什么才是真正的大学。
我很佩服19世纪50年代那个著名的教育思想家,他叫纽曼。纽曼曾任英国爱尔兰天主教教会大学校长。他说,真正的大学教育是博雅教育,是自由人的教育,是让每个学生心灵变得独立自由、全面发展的教育。怎样才能全面发展呢?一个是博,一个是雅。博,不仅仅是让理科生学一点文,让文科生学一点理,以期实现知识学层面的文理汇通。博是指一个人精神视野非常开阔,对万事万物都能用辩证的眼光去看,看到万事万物间的复杂关联、内在联系。假如一个人真有这种眼光,就能把世界看得很透,把人生看得很透,那么他的气质因此变雅,雅到泰山压顶不弯腰,处变不惊,镇定自若,沉稳弘毅。因为他知道他所面对的究竟是什么。他说,要让每个同学的品性达到博雅有很多手段,比如有一种导修制度,可让每个教授带几个同学,每个星期要共进午餐,饭后,教授一定要和所带的同学聊天,拉家常,把师生距离缩得最短,当同学在成长过程中碰到烦恼时,有一个值得信赖又很智慧的老师,可以给你及时点拨。有人说,剑桥大学生不是教出来的,而是被教授的烟斗熏出来的。这种教育才是迷人的教育,因为深入你的骨髓。还有他们的校园不一定大,但绝对讲究校园文化的积累。
真正的人文氛围不是标语贴在墙上的,它应该像青草和树木,从泥土里长出来的。比如有个同学走进剑桥大学的某个寝室,寝室门口有块铜牌,说在多少年前,大科学家牛顿曾经在此住过;又比如大生物家达尔文曾经就读剑桥的三一学院,也在这里住过,你有什么感觉?你会感到我睡的这张床,牛顿竟也睡过,你将一夜无眠。于是你就把自己的命运和母校悠久的历史,乃至从母校走出来的伟人的灵魂,在这夜作神圣相遇。这才是真正的大学。这样的大学是有传说、有故事的,有一种值得你一生回味的魅力。你们知道什么叫母校吗?母校,是远游的学子在他活着的时候,有可能前来凭吊他所掩埋的青春美丽和忧伤的地方。这才是母校的迷人之处。在座同学的高中母校,可能有不少是省内外的百年名校,你们在母校华诞的校庆期间,会看到很多老人,满头白发,路都走不动了,他还要到母校来看一看,摸一摸。因为他知道就在这个校园的某个角落,曾经掩埋着他青少年时的美丽和忧伤。这让他感动一辈子的青春美丽和忧伤究竟是什么?或许他永远也不愿意跟人家说,但却甘愿将此心灵财富深埋在母校的土地里。这是什么?这就是文化。所有真正的文化都指向每个同学的灵魂成长。所以你在母校三年乃至六年的生活里,假如让你难忘的忧伤和美丽越多,你的心就越充实、丰盈、丰富乃至成熟。我还想说,一个人的生活质量好不好,主要不是取决于你的穿着是否名牌,或日后的地位、收入是否显赫,而主要取决于你的一生,真的能让你终生难忘的感动发生了多少次。不仅是人家感动了你,同时也应该是有朝一日,你以你的辉煌和实绩,让母校为你感动。这样的人生极其美丽。
最后,我想说,消费主义问题,委实是一个与每位同学的生命选择有关联的真命题。我有时候想,当你这一辈子将自己最想做的事情都做好了,把这一辈子最想讲的话都讲了,那么当你活到像我这样的年龄,或像我妈妈八十五岁高龄,那你就死而无憾了。大学生有时候会问我很尖刻的问题:夏老师,你想过自己某一天会死去吗?我说我想过。我经常会想象自己会这样死去:半夜了,我还在书房,趴在桌子上睡了,妻子来看我,看看杯里的水是否凉了,她见我睡了就想推醒我,我不再醒来。马克思就是这么死的,当然我不是马克思。我还说,假如我真的死了,骨灰这么处理:三分之一放到抽水马桶里冲掉算了,近乎鲁迅所说,死了埋掉就拉倒;三分之一埋在我的母校华东师大,那里有一条美丽的丽娃河,是这条河改变了我的命运;最后一份三分之一,则掩埋在我工作的上海交大闵行校区。为什么这么选择?因为我相信我所教过的学生,不管是交大的还是华东师大的,他们不会忘记我,假如知道老师的骨灰埋在这里,他们会前来看一看。假如我在九泉有知,我会很欣慰,因为我这一辈子过得值。